阿傩伽叶索要人事:
西游记作者笔调之冷峻,刻画人物、世情之犀利,令人深读下去常会不寒而栗。
题中所说的这个场景,发生在唐僧师徒经历千难万险,终于到达西天,真经唾手可得之时,更加令人觉得悲凉。
一路上大灾小难数不清,风餐露宿,整整跋涉了14年,取经队伍终于完完整整地到达了灵山。见过了佛祖,听完了教诲,也吃完了佛祖赐的斋饭,按正常逻辑,接下来就是拿到真经,送回东土。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。
偏偏带唐僧一行去藏经阁的阿傩和迦叶,就不按理出牌,直接开口要人事。没要到就给人传无字经书。要不是燃灯佛祖看不下去,派白雄尊者去揭露真相,可以想象唐僧带着无字经回到大唐,会是个什么情形。
无字经书这个暴击,直接击懵了取经队伍。
唐僧首当其冲。可怜他记不起来在N世以前,他也曾经是这里的一员。在下界当了几辈子和尚,西天的规矩人情早忘光了,脑子里对佛祖只有近乎信仰般的崇拜,万万想不到佛祖治下,居然还有这等荒诞之事。取不回真经,回东土无法交待,于是返回灵山找如来主持公道。
结果如来给他来了个更加残暴的打击。不但爽快地承认了索贿一事,还郑重其事地解释经书不是白拿的,要用来给灵山创收,所以卖价还不能低,卖得贱了“叫后代儿孙没钱使用”。
听到佛祖这个回复,哪个能平静得下来?
真是好气啊!但是在人屋檐下,不低头行吗?取不回真经,回去大唐,唐僧也没法交待。要低头吧,哪里来的钱?唐僧这是两头为难啊!
幸亏还有个化斋用的紫金钵盂。不得已只好把这个献出来。86版 《西游记》里这一段戏,把两个索贿和尚的嘴脸,刻画得真是淋漓尽致:拿到钵盂,还要放在耳边,弹上一弹听听响,检验下是不是假货。
至此,本来庄严神圣的取经,突然变成了一场无厘头的商业买卖,而且还是怎么看都欺负老实人的那种。
你要拿自家经书卖大价钱,没人反对,爱咋卖咋卖。关键是当初忽悠唐僧取经时,可一个字都没扯上钱的事啊!你要真说了,唐王财大气粗,什么样的宝贝不能给你?可你就不说,等把这群苦哈哈赚到灵山之后,再开口要钱,而且丝毫不念前徒弟的旧情,这是厚道人干得出来的事吗?
可这事真就这么干出来了。
我们之所以感到震惊,不明白为什么高高在上、被人膜拜的佛祖会导出这么一出戏,让他的形象一下子从云端跌到尘埃里,大概率是因为,我们跟唐僧或者取经团站在了同一个角度上。
从这个角度上看,佛祖是多么神圣多么慈悲的存在啊!对世人都是救苦救难的,人间有了不平事,他肯定是要惩罚恶人,保佑善良人的呀!怎么佛祖竟然会带头索贿,公然贪赃呢?这太让人受不了了。
但是换个角度呢?站在佛祖的立场看,他做的就是生意。只不过这个生意太过高端,一般人根本分辨不了,或者不敢分辨。灵山要生存,一大帮人等着佛祖开工资,他就要想方设法开拓业务,并且充分利用灵山的品牌,使产品价值最大化。亏本的买卖决不能做。
唐僧虽然是曾经的大徒弟,但人走茶凉,你见过哪个离职多年的员工,还能享受到前老板那春天般的温暖的?除非这个员工出息得连老板也不敢小看。唐僧可没混得这么好。某种程度上,他取经回来受封,就是来吃回头草了。回头草能好吃吗?最起码要给你设置个考察期吧?只问你要个紫金钵盂,你就偷着乐吧!
网上有种很流行的说法,说《西游记》影射的是明朝的政治生态,所以才被列为当时的禁书。如果从这个角度看,一切也解释得通。佛祖贪贿就是取材于活生生的现实。
明朝从嘉靖朝开始,官场的贪腐几乎就是公开化的,从上到下,概莫能外。即便是能吏,为了能办成事,也不得不随俗。太过刚直清正的,象海瑞这种,几乎是生存不下去的。当然这背后肯定有它形成的原因,但这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。我们所知的是,如此一来,这里的佛祖也不是指代的哪个具体人物,而是一个高度浓缩了世情的艺术形象。
《西游记》是一部写尽人间世情的神魔小说。表面上看,写的是漫天神佛,人神妖大战,取经人历经艰难,得成正果;字里行间却浸透了世情冷暖,分明是借着虚构的神魔,蘸着血泪刻画一个真实到冷酷的俗世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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